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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丰散文米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1/12/20 14:34:58

"丰语饮馔"之二

作者|王丰

《梦粱录》云:“人家每日不可缺,柴米油盐酒酱醋茶。”今去酒一事,谓之开门七件。

元人《玉壶春》《度柳翠》《百花亭》等剧中,皆有“早晨起来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说辞。

开门七件,“米”列第二。

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出生于贫困的屠户家庭。底层的经历,与农民的密切往来,对其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他有一首诗,名为《谷子成熟了》:

谷子成熟了,

天天都很热,

到了明天早晨,

我就去收割。

我爱也成熟了,

很热的是我的心;

但愿你,亲爱的,

就是收割的人!

日本诗人金子光晴(-)有一首《米饭》:

在富士山山麓

一只碗盛着米饭,

如同那太阳和月亮,宏大、威严。

前面摆着深漆斑驳的竹筷,

这碗米饭酷似那仰望中的雪峰,高耸长天。

把它留给子孙的是人们的祖先。

朋友哟,你一定晓得吧,

朋友哟,我也晓得:

这碗米饭充满温暖,

使人快活,

有时噎得人感孤单。

那米饭里眼泪微咸,

那腌渍梅子的微酸,

还有那新茶,清香淡淡。

那阳光的闲寂,

那菊蕊的凄寒,

还有母亲和姐姐的双手,

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这碗米饭上的丹霞啊,

彩云一片。

今年,

逡巡在积雪的富士山麓,

我怀着一个祈愿:

乌云哟,不要遮住这碗米饭,

战争哟,不要把它作践!

以上两位诗人以稻米入诗,且把稻米提升到恋人、太阳、月亮、雪峰和山麓的高度,足见稻米在他们心里的位置,何等之重。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间之“米”,实际不独指稻米,它应涵盖一切可食用的五谷杂粮,如:麦、玉米、高粱、粟米、蕃薯、大豆、马铃薯等等。比方说“粟米”,“粟”为禾本科狗尾草,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又称谷子、小米、狗尾粟、黄粟等。中国是粟的起源中心,至今已有六七千年的栽培历史。考古发掘证明,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仰韶文化及龙山文化时期,关中地区已种植粟。粟较耐干旱而瘠薄。

古称“粟”为“粱”。许慎《说文》云:“粟之为言,续于谷也”。古者以粟为黍、稷、粱、秫之总称。《诗经·国风·黍离》中有“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的记载。李时珍《本草纲目》则认为:“粟,即粱也。穗大而毛长粒粗者为粱,穗小而毛短粒细者为粟。”中医说:粟可以治胃热消渴,利小便,治反胃热痢。粟是黄河流域中下游的粮食作物,中原人把它脱壳后煮成饭吃,自称“粒食之民”。黄河流域及北方地区,以粟、黍为粮食,炒干去壳后成为小米、黄米,一般用于煮粥,或者以甄蒸干饭。中古时期因粟在国计民生中的重要地位,文人创作了大量作品,咏诵不绝。

宋人杨万里《过白沙竹枝歌六首》吟诵道:“田亩浑无寸尺强,真成水国更山响。夹江黄去堤粟粟,一望青来谷谷桑。”姚燧(元朝文学家)《牧庵集·汪公神道碑》中记载:蒙古军进攻四川南部的时候,有人建议“粥米数千石”随同军队进发,理由是“此去多稻,而求粟无有”。王祯《农书·百谷谱·谷属·粟》对粟的地位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夫粟者,五谷之长,中原土地平旷,惟宜种粟。古今谷禄,皆以是为差等;出纳之间,皆以为准则。”

到此为止,此篇小文再不涉及其它,就专门说“米”吧。

“米”是由稻谷脱壳而来的。

稻——水稻,古亦称稌。属禾本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品种甚多,按生理、形态特征和亲缘关系的差异可分为籼稻、粳稻、糯稻。中国为水稻原产地之一,植稻历史悠久。《诗·豳风·七月》云:“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又《小雅·白华》“彪池北流,浸彼稻田。”再《左传·哀公十三年》孔颖达正义:“食以稻为粱为贵。”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发现大量距今已余年的晚籼稻,是世界上目前已知年代最早的栽培稻。

育秧是水稻种植的第一关口,而谷种问题最根本,种子不容混杂。《齐民要术》云:“种杂者,禾则早晚不均,舂复减而难熟,祟卖以杂糅见疵,炊?失生熟之节,所以转宜存意,不可徒然。”家乡的谷种都是穗选的,谷子成熟时,择选一丘田里杆粗、粒饱、穗壮的稻子,一根一根抽拔起来,系成一捆捆放日头底下晒,晒燥了吊到屋檐下等待来年出种,与古代“常岁岁别收,选好穗绳色者,劁刈高悬之”一样。

春雷响过,“咕咕——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就紧密起来了。

布谷鸟冬天里也叫,秋天里也叫,夏天里也叫,叫得最欢的是春尾夏初。特别是有雨的早晨,青翠的山头有薄雾绕着,“咕咕——咕,咕咕——咕”,一声接一声,叫声从薄雾里传来,很生机,很勃勃。

鸟类的鸣叫多数情况是在求偶,布谷鸟的鸣叫大抵也是。

在家乡,初夏之时,几乎昼夜都能听到布谷鸟宏亮而多少有些凄凉的叫声。因着其发音,“咕咕——咕”似“布谷——谷”,古人常附会其有催促农耕之意。宋代蔡襄写道:“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将布谷的鸣叫与春耕联系在一起。而将布谷鸟的鸣叫说成哀伤凄凉的象征,可能是出于鸣叫的声音。它的叫声为四声一度——“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另外,还有蜀王望帝杜宇死后化作杜鹃的传说附着。在此不再赘述。

布谷鸟密密麻麻叫起来,是时侯啦,村里的大男人背上柴冲(一种挑柴工具),系上柴刀,上山斫“布谷柴”去。

“布谷柴”此时全身还是光秃秃的。别的柴禾早已绿叶满枝,连那地上的草也碧青一片啦,“布谷柴”还沉睡在冬日。

“布谷柴”离村坊近的山上少见,要有也不成片,斫“布谷柴”要到二十多里外,靠了皖南那些高山上去,那里“布谷柴”长得粗粗壮壮,成片成林。

斫“布谷柴”清早就起床,先“切磋切磋”磨好柴刀,再整理好柴冲,穿上草鞋袜、草鞋,吃几个苞芦馃,带上饭袋。饭袋里还是几个苞芦馃,苞芦馃里夹几片油豆腐,午饭在山上就着泉水吃。

“布谷柴”一天斫一担。

布谷鸟叫得越来越厉害啦,好做秧田啦。

秧田就固定那几块,去年秋收后就让它闲着,养足精神。一头黄牛,赶下秧田:耕、耙、耖,把秧田里的泥弄得细如面粉,柔似粉团。接着起垅,开沟,再接着把斫来的“布谷柴”一根一根用脚踏进泥土里,用木爬勾把垅上的泥抹平,等着谷芽到来。

“布谷柴”在泥里烂,慢慢烂,慢慢生出肥力。谷芽撒在秧垅上,麻雀“呼”一阵飞来,偷着吃,“饿唏饿唏”一赶,麻雀们“呼”一阵又飞走。这样来来往往半个月左右,秧苗绿油油盖住了田垅。

绿得发黑的秧苗,它下面一定是埋了“布谷柴”的。

“布谷柴”很肥。

村子里有一个很会斫柴的人,记得大家叫他“善”,学名叫什么不太清楚了。他上山斫柴,每次一大担,两百多斤。早上,人家老早就出门了,他不慌不忙,日头老高了才上山。傍晚,第一个挑了柴火回家的却是他。他斫的柴,根根笔挺,粗细均匀,放进灶锅里烧,火旺,耐烧。他斫来的“布谷柴”,不粗不细,根根出头。他说,“布谷柴”太粗了皮老没肥力,太细皮薄肥力不足。我有一次跟他去斫“布谷柴”,他那一担足足有二百多斤,我斫了百来斤。我挑到半途就走不动了,他对着我摇一摇头,顾自“呼啦啦”挑着“布谷柴”走了。

一会工夫,他空着手转身来,从我肩上把“布谷柴”接过去,“呼啦啦”往前挑,就这样一阵阵接力帮我挑回家。

他膝下无儿无女,一世勤劳,善终。

三月,清明一过,育秧开始。水选、浸种、溲种,“将种前二十许日,开出,水淘,浮秕去则无莠。”谷芽寸把长,撒到一垅垅秧田里,就要开始培育和护理——赶麻雀是第一件护秧苗的活儿。

赶麻雀,不是大跃进那阵子除“五害”——麻雀、老鼠、蚊子、苍蝇、跳蚤,麻雀成了祸害庄稼的罪臣,全民动员布网敲锣,掏窝揭瓦对它斩草除根。后来,经有识之士大声呼吁并上书中央,从解剖的麻雀胃里发现虫子比谷子多,表明麻雀并不是害鸟,领袖知错就改,发一句话,给麻雀平了反。

我所说的赶麻雀,是春天乍暖还寒时,发了芽的谷籽,播撒在一垅垅的水田里,等待着稻秧的成长之际,麻雀来偷吃,拿竹杆“饿唏饿唏”赶走它们。

这段时间里,大地春始,没有多少成熟果实,人都在“三月荒”里煎煞,别说麻雀们了。所以,谷籽一下田,麻雀就蜂拥而至,偷吃那刚吐了芽的谷子。为了不让麻雀把谷籽吃掉,家乡人在秧田里扎个稻草人,套上破旧衣裤,头上戴个破麦杆荫帽,手里插根木棍,吓吓麻雀。一天两天有用,三天四天后麻雀识破了人类的阴谋,“呼呼呼”一群又一群,落到秧田里,啄吃谷芽,还有跳到稻草人头上,叽叽喳喳一边议论一边拉屎的。我被生产队派去赶麻雀,这活看似快活其实并不轻松。一丘秧田,东西南北中,你赶了南边,北边又飞下偷食的麻雀;赶了东边,西边又钻出一群麻雀。用石块掷,用嗓子喊,一天赶下来腿肚子抽筋。

有一天,正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一位发白背驼的兰溪货郎,挑一副鸡毛、猪毛换糖货担,见我赶麻雀赶得苦,突发善心:我给你一个弹弓,用弹弓打,省力得多。说着,从货郎担里取出一副弹弓。用弹弓赶麻雀,真省了好多力。我从心里感激这货郎。他说来年再给我做一副好弹弓,牛筋更有力。我盼着,赶过了一个春天的麻雀,看着秧苗茁壮成长,绿了一片水田,心里更惦念着我的货郎朋友。

来年,春天来了,麻雀的子子孙孙,谷籽的子子孙孙又相逢了,我还赶着麻雀,可那副弹弓却老了,牛筋跨松弹不了。货郎来了,是个年轻人,给我一副好弹弓,牛筋弹力好极了。他是老货郎的儿子,说他老子年前死了,弹弓是老子做的。

拿着弹弓赶着麻雀,头脑里总是老货郎的影子:白的头,驼的背,和那一双慈祥的双眼。

秧苗泛青,开始择稗。

择稗,是家乡农村里的一种农活。这种农活现在的年轻人很少知道了。

稗是一种什么植物呢?

先说这个“稗”字,这个字很容易被人们读成“碑”、“脾”、“裨”,这个字正确的读音是“败”。《说文》第十三卷记录着这个字呢,许慎解释说“禾别也”,意思是稗属于禾类却别于一般所熟知的禾谷。

杜预为《左传》作注时碰上这个字,他的解释是这样的:“稗,草之似谷者。稗有米,似禾,可食,故亦种之。”稗,实际上是一种收成不丰,上不了台面的谷米。难怪孟子说:“苟为不熟,不如荑稗。”意思是说:“米谷发育不好,还不如长得像米谷之类的稗子。”

稗亦称稗子、稗草,植株形态类稻与谷,果实小平滑光亮,前端有小尖头。有水稗、旱稗两种。是水田、旱田中的杂草。这种稗草所结成的果实是很细小的,不能食用,所以陆游在《老马行》中说:“玉鞭金络付梦想,瘦稗枯禾空咀噍。”理想实现不了,好比是吃稗子不能填饱肚子,一切都是空的。

在家乡,每年清明过后,布谷鸟把柳枝叫得披绿摇曳时,农人们就开始做秧田了。秧田,做成一垅垅的,中间略高四周偏低,在嫩嫩的泥土上撒上催了芽的谷子,再用铁锹轻轻刷一遍,让谷子没入泥土中,做好后,就等待着它们窜出泥土,慢慢拔青成长了。

在这发芽的谷子里面,混入了一种叫“稗”的种子,随着农人们培育秧苗,灌水,施肥,它们也跟着茁壮成长,生命力出奇的顽强,人们千万百计地淘汰它,清除它,它们就是消灭不净,总活鲜鲜生活在田间,与稻谷为伍。

为了获得稻谷的丰收,家乡农人要千方百计地消灭“稗子”。当谷秧苗长到一二寸时,农人们便腰系“麦子篓”(竹篾编的农具),赤脚到水田里开始一种劳动——择稗。

择稗,是把混在谷秧苗中的“稗”苗找出来拔掉。

这是一件需要细心,需要耐心做的农活。稗子苗和谷秧苗外貌相似,很难识别。有着一双“火眼金晴”的农人,能从谷秧里识别出稗子。拔掉一根稗子苗,增加了一丛丰收的稻谷。农人们弯腰低头,在阳光下,在春雨中,细细寻觅,苦苦识别,腰酸腿痛,他们不肯放过一根稗苗。

稗苗和谷秧苗难区别,农人的经验是:稗苗躯杆圆,谷苗躯杆扁平。

择稗要择上四五次,秧田里的谷秧苗可以移栽,插播了,还要最后择一次稗。

尽管农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择稗,移到田里的稻谷里,还是生长出一丛丛稗子,稗子的生命力令人惊叹!

似乎是,越是经过风霜雨雪吹打的种子,越是缺水少肥的种子,其生命力越强。那些精心培养育,水足肥美的种子,其生命力却相对脆弱。

人的培养是不是这样的呢?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大地泛滥地绿起来,“咕咕,咕咕,咕咕”布谷鸟发情的叫声响遍大地山野,田里的秧苗像喝了奶似地,齐刷刷往上长,有风吹来,随风摇曳着,很舒畅,很快活的样子。

田里的秧苗长到五六寸高,就移植到收割过麦、油菜的田里去。秧苗移植,家乡人叫种田。

在农村里生活过,有些事情总忘不了。比如我小学连着初中读了七年,算是初中毕业了,毕业了,上不了高中就在家里做活。

在家里做活,什么农活都做:割草,掰玉米,种豆、种麦、种田(种稻子)。

种田,很苦。

种田是一种苦农活。种田苦。唐·崔道融《田上》:“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

种田的第一道工序——拔秧。

可坐在独脚凳上,也可坐在有四只脚的小凳上。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吃得住苦,干脆不要凳子,身子蹲在水田里拨。

拔秧要得法,讲技巧:捏住秧苗根部,使暗劲,向后攥,拔出来的秧苗整整齐齐,在水里“跨得跨得”,上下左右一顿荡洗,沾在秧苗根的泥丸荡洗干净了,把秧苗分成两小束,两小束拼到一起,用稻草扎成一大束,抛在身后。

拔去,拔去,一束一束秧苗排成了队,像一条绿色龙,真好看。

精耕过的田好种,又省力气。我喜欢种“赤牛”(一位邻居男人)耕过的田,“赤牛”有一手耕田绝活,犁、耖、耙件件使用到位,一丘耕过的田平整如镜,田水不深不浅,泥土细软滑溜。

开始种田。把畚箕里的秧苗,一束束均匀地抛到田里,几个人一字横排,每人一行六株,“扑答扑答”水花飞溅,你追我赶种起来。有一首民歌唱种田:“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尤其是“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两句,我认为唱得很哲学。哲学源自民间。

宋·杨万里《插秧歌》:“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种田是辛苦的。

种田是一个技术活,有人种得快,插秧像鸡啄食。双手分工明确,动作麻利,分腿弯腰,左手握秧、分秧、递秧,右手接过顺势往泥里插,步子后退自如,秧插得不深不浅,株株均匀,秧行笔直,横竖成一条线,像用笔画出来一样,美!

有人把田种成五爪秧,秧苗四散,如天女撒花,东倒西歪,难看。我第一次种田就是这样。还有,切记种田时,千万不要把握秧那只手的胳膊肘搭在膝盖上,这样种,样子难看,种出来的秧苗东倒西歪,还种不快,会被别人抛在后面,心里不舒服。

种早稻的时候,天气寒冷,俗称“种田寒”,整天浸在水里,水到膝盖泥沾腰。遇到斜风细雨,披块塑料布不管用,最好是披上蓑衣,暖和。满身泥水,寒气侵骨,手脚都麻木了,不听使唤,辛苦。

种二季田,时令已到盛夏,赤日千里,蝉鸣沙哑。正午,赤脚入水,“啊哟!”急速抽脚出水,田水烫过滚水,烫脚。二季田种下来,手和脚一块块肉掉下来,烂了。

隔壁一妇女名叫仙凤,八月身孕,肚臌如鼓,照样天天下田种田。她,那么大个肚子,怎么弯腰的?怎么后退呢?记不清楚啦!二季田种下来,一个月过了。田种好,她儿子生下来了,取个名字叫“叶飞”。是热到飞起来,还是稻谷的叶子飞起来?也不太清楚。他丈夫姓叶。儿子名字是仙凤取的。

种田,我体验过了,懂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意思。

过了夏至,天慢慢热起来,接着就是梅雨。

天,三天两头落雨,落落,停停,停停,又落落。

地上万物都浸在潮湿里,衣服长毛,桌椅长毛,搁在筷筒里的竹筷子长出了淡绿的毛,床上的草席呢,也长满了毛。

蜗牛背着房子慢慢悠悠地赶着路,一路走过,留下一条透明的白色痕辙。

稻谷秧苗长高了,农民们有条不紊地种起田来。雨里风里忙了一个月,田种好了。看着自己亲手插下的秧,从东倒西歪慢慢站立起脚跟,慢慢地翠绿粗壮,他们松口气:好歇一歇力了。

歇了几天,突然呢,天却把雨停了,这一停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日头,从早到晚挂在碧天上,它,大公无私地把光射向大地,晒干大溪小溪,稻田断水,稻谷根裸露出来,叶子瘪卷起来。

东跑西跑到处寻找水源,口渴得厉害。

车水,这种农活就开始了。

车水用水车。水车大多数是用杉木做的。杉木是一种好木材,木质轻,耐腐蚀,便于搬动。所以呢,农村做水车认定杉木。

水车搁在猪栏楼上,农民把水车搬到地面上,再用肩扛到要车水的田里去。远路没轻担,农民挑担,不怕重,最怕路途远。有种说法,一根稻草能压死一头骆驼,是这个道理吧?所以水车要用杉木做。

还有一件事没说呢,水车搬下来,先叫一位木匠师傅修理修理。

尘封了一年的水车,肚子里的肠子断了,坏了胳膊扭了腿了,那样子是车不起水来的。木匠师傅加加竹针,固定固定松动了的胳膊腿脚,修好了,农民把水车扛上肩,去稻田车水了。

农民把水车背到田头,卸下来。拿起三指锄头,到干涸的溪滩里寻找水迹,找到了马上动手扒,扒一个大潭,水从沙子四面八方渗透来,水溢满潭,汪汪滚动开来。农民按下水车尾巴,爬到田头,把车水勾套进水车头上那交错的凸出的双柄上,伸展开双臂,一前一后车起水来。

“吱嘎,吱嘎——哗哗哗”,“吱嘎,吱嘎——哗哗哗”。

水车声,流水声,很好听。农民喜欢听这种声音,听着心里舒服。

水流处,开裂的稻田“吃吃,吃吃——咕咕咕”,一阵,一阵的响,蜷缩的稻谷即刻舒展开叶子,迎风招展起来。

水车还有脚踏的,站在水车头脚踏板上,双臂扒上木架,一脚一脚踩踏,水哗哗哗从脚底流出来。

这种水车家乡很少见。

车水苦吗?元·马祖常《踏水车行》:“松槽长长栎木轴,龙骨翻翻声陆续。父老踏车足生茧,日中无饭倚车哭。”(又称水车为龙骨车)

车水是体力活,一上手,就停不下来,手酸也好,背痛也好,必须忍着。

一丘田,水车满了,农民累了,他们坐在田塍上一大口气,一大口气透着。

深夜车水,万籁俱寂,蝉鸣蛙咕,一派山野趣味。

村子里民国时出了个人物,姓王名志华。他是吃不住车水的苦跑出去的。

头天夜里,王志华的父亲吩咐他第二日起早去一丘稻田车水,田有一亩多,车满水要晒脱一层皮。天没亮,志华偷了家里几块铜板,乘船赶车到杭城,开始人生打拼。

他先就读于浙江省立第九师范学校讲习班,毕业后,不愿从教,投笔从戎。随即在浙江省保安司令部保安处任特务长,少尉排长。因其文化程度高,文笔流畅,于年秋被选送至南京军官学校深造,顺利地进入中央军校军官研究班第六期,结业后仍回到浙江保安处。年擢升为连长,随后提拔为副营长、团副等职。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担任“浙保”司令部第四大队大队长,年2月,浙江省抗敌自卫团总司令部任命王志华担任浙江省第五区抗敌自卫团总队部总队长。年2月14日下午,日军以优势兵力强行在萧山县沿江下游登陆。15日,萧绍接壤处的瓜沥、安昌、华舍诸地先后失守。16日晚8时许,王志华率抗敌自卫团向驻守在一家酱园内的日军发起进攻,击毙鬼子40余。

抗战胜利,王志华发起国难财,贪污抗战缴获物资。

解放后,被人民政府判处死刑,命,止于四十多一点上。

当初,他能忍受住车水之苦,做一个地道的农民,或可儿孙满堂,寿可达米。

福兮?祸兮?

家乡把整个夏天都叫成六月,叫法是:六月里。

六月里很热,也很闹。

田地里,稻谷、苞芦、蕃薯、桑叶闹着生长;山头间松树、柏树、香樟、合欢伸开手和脚。

六月里的早上更闹。

窗外,麻雀,燕子,还有长尾的沙鹊,天麻麻亮就在树枝间,天空上欢唱起来。它们一路唱过去,一路唱过去。

最闹的是知了。清早和傍晚在高高低低,各种各样的树上一个劲地叫,叫得人有些烦。但它们不叫得让你烦,这还算六月里吗?

想起六月里割稻子来。

割稻子的日子是六月里最热的时候,热得整个身子都烫。

大人领着,一丘田数数几路稻,按人头平分。分好了开始割,弯腰一个劲朝前割。那个上进心是,谁割出头谁就是“英雄”。“英雄”会得到队长的表扬,在傍晚的铁皮广播筒里,队长中气十足的表扬,自己高兴,家里人高兴。

割稻用沙几(弯的有锯齿的小镰刀),沙几锋锐,不小心会把左手指头割了,大都是,割了指头,弄点田里的野草放嘴里咬咬,按上去继续割。生产队里有一个女孩,小时候生了病,走路晃晃摇摇像小脚(旧社会妇女缠过的脚),头脑也不太灵便,割稻少分几路给她。她一割稻,总是割破自己的手指头,一丘田割下来,手指头血淋淋的。有时候,我的任务完成了,帮她割一割,她会从衣裳袋里摸出几粒炒黄豆、炒苞芦籽塞给我。她自己呢,似乎没见她吃过。

后来,后来吧,初中二年级她还没读完,就嫁到江西去了,父母收了人家几百块钞票。

她嫁人了,我总想着一个问题。听说江西的水田很多很多,田多稻子肯定也多。

她会去割稻子吗?要是去割稻子,割破手指头也多了,有些替她担心。

我们已经几十年没见了。

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都有六月,有六月就有稻子,有稻子就要收割,不知道她现在下田割稻还割不割手指头?甚念。

谷物要脱粒,脱粒后成米。突然想起老家的舂米来,家乡方言叫“中米”。

家乡舂米的器具杵与臼是配套的。家乡的“中棰”(杵)为木质,下头嵌着铁;臼是石的,麻里石,也有木臼,但少见。杵,大多用硬木做成,两头粗,中间细,双手握住,用来舂粮食时力量大,脱壳快。所以《周易·系辞下》有:“断木为杵,掘地为臼。”没有碾米机以前的谷子脱粒靠“中臼”。还有踏碓——水碓里一种脱壳、捣谷物的工具。东汉枑谭《枑子新论》记载:“宓牺之制杵舂,万民以济。及后人加工,因延力借身以践碓,而利十倍杵舂。又复设机关,而驴赢牛马,及役水而舂,其利乃且百倍。”

记得当年农村舂米的人大多是家庭妇女或小孩。大人们在田地间劳动一天,收工回家,量上一官升或两官升稻谷或麦子、玉米,到几个有石臼的农家去舂,那种舂声是一种优美的民谣,“彭彭彭”,伴随着这种舂声,妇女们还从嘴里发出“哼哼哼”的用力声,此起彼伏,一唱一和,响彻在静寂的山村黑夜里。舂米要舂好几遍,第一遍舂下来用竹筛子筛去谷壳,还没脱掉壳的谷子停在竹筛子上面,用双手把筛上的谷子捧起来放到石臼里接着“舂”,直到白花花的大米呈现在面前。

舂米是一种较重的体力活,我也做过这种事,舂一会,喘口气,舂米时整个身子像鸡啄米,一屈一伸的,辛苦。那时候,大人们拼命在田地间劳动,“舂米”的事都压给我们小孩,而且有任务,必须“舂”好中餐和晚上烧饭煮粥的米,完不成任务是要讨打的。我见过同伴们因完不成任务被父母打过,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替他们难过。

舂米的发展,后来不单是用人力了。汉代画像砖反映出来的《舂米》:画面上有一粮仓,仓前四人正在舂米,右一人举桶作倾倒粮食状,另一人持筛,左二人两臂凭靠栏杆,借助身重踩动二足碓的杠杆。

我也见过用水碓舂米的,但在我记忆深处,还是家乡人在石臼里舂米,因为那里面蓄着我儿时的汗水和泪水。

“舂而为米,洁白可爱;炊为饭食,尤为香美。”家乡人用米撩饭,捧米煮粥,养殖了一代又一代。

家乡有一种特别的米饭叫“老米饭”。

前辈们有大智慧,他们把一个村子里那些个高寿而逝的人办丧事,说成是白喜事。嫁娶,是红喜事,两者合一,称“红白喜事”。

红喜事顶热闹也顶开心。古人认为,大登科者中进士;小登科者是新婚。说起来,白喜事有点悲伤,尽管是寿高而逝,在家人心里,总是伤心和悲痛的,舍不得呀。

寿高者去世,家里人商量停当,分别到亲戚朋友家去报孝,告知某天某个时辰出殡。大家远远近近聚拢来,照传统做些和逝者告别的事,流着泪数说逝者在世时那一件一件好事,赞他(她)的为人和成绩,这个时候从来没有人说逝者的不好。

逝者送归山,大家坐下来吃顿饭,这顿饭叫“老米饭”。

做白喜事的人家,“老米饭”要做得很多。一团笆(竹编盛物用具)一团笆做起来,放着。亲戚朋友要回家去了,畚一大碗,用那个块白布(孝布)包了带回去,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家乡的传统是:吃了高寿人的“老米饭”,孩子也一样高寿。

其林梅花是小脚(缠过的脚)妇女。

我们村子里有四五个小脚妇女,她们的名字前都冠了老公的名字,比如:春林梅花,志武梅花,木水菊花,二春菊花等等。没有冠了老公名字的就把她出生村子的名称叫作她的名字。比如,我奶奶是从一个叫“横村”村子里嫁给我爷爷的,就叫她“横村侬”;我妈妈从“水碓山”嫁给我爸爸,叫她“水碓山侬”。还有“坎里侬”,“西山侬”,“岭脚侬”,“山脚侬”,“杨家畈侬”。真不明白过去村子里那些个男人是怎么想的!

其林梅花同其林结婚后只生了个女儿,后来一直没有生。老公要儿子,梅花生来生去就是生不出来。老公天天同她吵架,吵架吵多了还动手。一次,吵架吵得厉害,老公动手打她,梅花用手挡了一下,这一挡,老公“扑通”一下倒到地上,爬来爬去就是爬不起来,还是梅花扶他起来。

梅花炼过功夫。

其林梅花心孔好,心疼小孩子。我感觉她最心疼我。怎么说呢,每一次村里或她的亲戚朋友家里有“白喜事”,她都要拿一些“老米饭”给我:“吃,赶快吃,吃了同某某某一样长寿”。

我吃着,她笑着看着,一张脸很灿烂。

其林梅花为什么这么心疼我呢?是不是他没有儿子的缘故?见到男孩子就有那么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呢?还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

一年一年里,其林梅花坚持着拿“老米饭”给我,一直拿到我外出工作。

其林梅花高寿到八十七岁。高寿有“老米饭”。

可惜,她老人家的“老米饭”我没有吃到。

花开了,又谢了。

我想她。

很早以前贫穷人家为了节省粮食都做“水饭”,“都中经济生活匠人等……早晚多便水饭”(《析津志辑佚·风俗卷》)。“水饭”是为今日之“粥”。

家乡拿米煮一种相当好吃的粥——北瓜粥。

北瓜就是南瓜。

老家对一些夏天瓜菜的叫法让人莫名其妙。比如,茄子叫“陆薮”,黄瓜叫“胡瓜”,四季豆叫“扁节”,还把南瓜叫成北瓜。要是有人叫南瓜,那他肯定不是本村人。

老家的夏天要是没有北瓜,就不称其为夏天了。

春雷响过,雨水一天一天多起来,村里人把去年留下来的北瓜籽从坛瓶里拿出来,趁了雨,两粒一坎或三粒一坎埋到自家菜园地里。北瓜籽大都埋在地头、地塝上,这样不占菜地。菜地里还要种辣子、扁节。有些勤劳的人,把菜园地里种剩下的北瓜籽,随手埋到道路旁、田沟边、荒草滩上,生的北瓜就是他的了。

北瓜极易种,处处可下种,根根能繁衍。你下了几粒籽,它就长出几根苗。省力又省肥,猪粪牛粪弄那么一垛,盖上些杂草,它就疯狂地长。靠了北瓜杈的,攀着北瓜杈一路长过去,一边开花一边长;匍匐在荒地上的,长过来又长过去,郁郁葱葱遮出三四个团笆那么大块。北瓜花盛开,招来蜜蜂、黄蜂,还招来各色各样的虫豸,它们各忙各的,这朵花钻一下那朵花钻一下,不吵架也不打架。突然,有一朵北瓜花下面,长出来一颗小小的,圆嘟嘟的北瓜来,一天一天膨胀着大起来。北瓜屁股上的花掉了,留下个疤。北瓜大到和吃饭碗着不多,就可以摘来炒了吃了。

青皮的北瓜叫嫩北瓜,可以炒了吃,可以包北瓜馃,煮北瓜粥。

留几个做种的北瓜,北瓜养到黄皮,皮上一层白,稀薄如霜。

北瓜粥最好拿嫩北瓜煮。

去菜园,拔开北瓜藤,双手捧了北瓜,“啪”一下,摘一个小客碗一般大的嫩北瓜,赶紧撕块北瓜叶贴到北瓜蒂上,北瓜蒂已经流出了粘胶一样的水了。

嫩北瓜放水里洗洗,切成丝放进早已煮着的白米粥里。煮一段时间,放点盐再煮,煮成不稠也不稀,冷一冷,盛一大碗,“胡撸胡撸”一口气喝下。不要油,不要菜,就那么吃。好吃!

老家隔壁有一位入赘的男子,北瓜粥煮得特别好吃。阴差阳错,他是女人性格,老婆却是男人性格也有男人的力气。夏天里劳动一回家,他就开始煮北瓜粥,老婆做杂事。北瓜粥熟了,他老婆拿起“碎肌碗”(烧有裂纹的粗大瓷碗)盛上,“胡撸胡撸”一口气喝三碗。剩下的是他和两孩子的。有一天,老婆斫柴回来,一气喝了四“碎肌碗”北瓜粥,丈夫说:儿子女儿还没有吃,粥就没有了。妻子同他吵了起来。男人使上了女人性子,躲到柴房稻杆堆里,两天两夜不显身。一村人寻了两天两夜,从稻杆堆里把他拽出来,他身体晃荡,东倒西歪的,像一条醉汉。老婆见了,从菜橱里捧出一“碎肌碗”北瓜粥塞到男人手里:“以后,你吃‘碎肌碗’,我吃白碗。你吃四碗,我吃三碗。”

村子里没有哪一家不种北瓜。住在村里的“长年侬”也种北瓜。“长年侬”应该姓唐,他是七都唐村人,来六都我村一地主家做长工(我们那叫“长年侬”)。“长年侬”就住在后山脚下的那个庙里,庙小:佛祖、观音、罗汉等画在三面墙上。春天里,他把北瓜种在小庙两边排水沟里,小庙后边排水沟里也种。沿着庙墙,他斜着搭上几根木棍。吃上几场春雨,北瓜秧挣出了土,过几天,藤牵窜出来,藤分杈的位置伸出棉线一样粗细的须,须一粘木棍迅速绕几圈,缠住,叫北瓜藤顺着木棍往上爬,爬呀爬,爬到小庙顶,一到小庙顶,蛮不讲理地爬满整个庙顶,密密匝匝,盖住黑瓦。

“长年侬”种北瓜种得好,嫩北瓜绿油油,摘一个来切丝切片,放锅里煸、炒,味道滑、酥;老北瓜皮黄肉红,剁块焖,味道甜、糯。

一个夏天里,“长年侬”三天两头煮嫩北瓜粥喝,一个秋天里,“长年侬”也是三天两头煮北瓜粥喝,煮的是老北瓜粥。

小庙坍塌已久。每年,总有那几颗躲在瓦砾堆里不死心的北瓜籽,经春风春雨,长秧、开花、又结果。嫩的,老的北瓜,一只,一只很委屈地卧在杂草丛里,自生又自灭。

是“长年侬”留下的北瓜血脉吗?

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原来那个会种北瓜,会煮北瓜粥的“长年侬”了。

清·袁枚《随园食单》“饭粥单”,有米饭、米粥的烧法,抄录如下:

王莽云:“盐者,百肴之将。”余则曰:“饭者,百味之本。”《诗》称:“释之溲溲,蒸之浮浮。”是古人亦吃蒸饭。然终嫌米汁不在饭中。善煮饭者,虽煮如蒸,依旧颗粒分明,入口软糯。其诀有四:一要米好,或“香稻”,或“冬霜”,或“晚米”,或“观音籼”,或“桃花籼”,春之极熟,霉天风摊播之,不使惹霉发疹。一要善淘,淘米时不惜工夫,用手揉擦,使水从箩中淋出,竟成清水,无复米色。一要用火先武后文,闷起得宜。一要相米放水,不多不少,燥湿得宜。往往见富贵人家,讲菜不讲饭,逐末忘本,真为可笑。余不喜汤浇饭,恶失饭之本味故也。汤果佳,宁一口吃汤,一口吃饭,分前后食之,方两全其美。不得已,则用茶、用开水淘之,犹不夺饭之正味。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

“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尹文端公曰:“宁人等粥,毋粥等人。”此真名言,防停顿而味变汤干故也。近有为鸭粥者,入以荤腥;为八宝粥者,入以果品,俱失粥之正味。不得已,则夏用绿豆,冬用黍米,以五谷入五谷,尚属不妨。余常食于某观察家,诸菜尚可,而饭粥粗粝,勉强咽下,归而大病。尝戏语人曰:“此是五脏神暴落难。”是故自禁受不得。

“米”,贯古与今。“米”,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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